我的名字叫赖狗(小说)

  一

  我堂哥甄尚东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正好赶上县里大力号召兴办乡镇企业。

  那时候,南屯公社已经改称了南屯乡,我们杨塘大队也已经改称了杨塘村。只不过,禹城县还是禹城县,禹城县撤县设市是七八年后的事情了。那一年的春天,在春风的吹拂之下,如雨后春笋一般,乡镇企业在禹城全县乡村大地上铺天盖地地冒出来。那一年,南屯乡兴办了两家乡办企业:南屯乡手套厂和南屯乡家具厂。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我二叔甄崇实被大家伙推选为了杨塘大队大队长。到全县上下大搞乡镇企业的时候,我二叔已经不再是杨塘大队大队长,而是杨塘村村委会主任了。

  甄尚东是杨塘村村委会主任、我二叔甄崇实的大儿子。我二叔的二儿子叫甄尚西。

  突然有一天,我二叔被宣布担任了南屯乡手套厂厂长。至于,我二叔是怎么当上的南屯乡手套厂厂长的,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多年后,我二叔去世了,我一直也没有问过我二叔是怎么当上手套厂厂长的。

  到我堂哥高中毕业的那年六月,我二叔已经当了三个多月的南屯乡手套厂厂长了。

  甄尚东高中毕业后,大学没有考上。他知道自己再回去高中复习好几年,也根本考不上大学,就打了铺盖卷回家了。甄尚东在家吊儿郎当地玩了一年半多的世间,就想进二叔当厂长的南屯乡手套厂上班。但是,我二叔坚决不同意。二叔说手套厂只需要大量的女工,他说在手套厂里只有四五个管理人员是男的。二叔又说,南屯乡家具厂应该还需要招男工,他答应甄尚东去找南屯乡家具厂厂长老陈,让甄尚东进南屯乡家具厂上班。

  对于二叔不同意自己进南屯乡手套厂,甄尚东真是老大老大地不乐意。甄尚东想进南屯乡手套厂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听说南屯乡手套厂里大部分都是女工,并且据说其中还不乏许多特别年轻漂亮的女工。但是,二叔不同意甄尚东进南屯乡手套厂,他也无计可施。

  让甄尚东去南屯乡家具厂上班之前,二叔特别严肃地告诉他说:“我没给家具厂厂长老陈说,进厂的人是我儿子。你到家具厂之后,对任何人也不能说你爹是咱村的村委会主任,更不能提是手套厂厂长的儿子。你一定要记住,到家具厂一定老老实实干活,一切的一切服从厂里的安排。”

  那一年的隆冬时节,甄尚东进入了南屯乡家具厂。

  二

  虽然,二叔没说进到南屯乡家具厂的人是他儿子,碍于二叔的面子,南屯乡家具厂厂长老陈也没安排甄尚东下车间干活,而是让甄尚东做了木材收购员。木材收购员的工作,就是家具厂来了木材,给测顶,查树木根数,最后算多少方木头,不但不用下特别大的力气,而且时间也不用盯得那么紧,晚去或早走一会儿都行。

  南屯乡家具厂位于南屯乡政府东边。那时候,南屯乡政府的大门还朝南,南屯乡政府大门东边,不远处就是南屯家具厂的大门。南屯乡手套厂位于南屯村东边不远的老陈村村北的地里,顺着南屯乡政府北面的东西大路,往东一直走,走大约三里来路,路南边就是南屯乡手套厂了。甄尚东下班回家,恰好可以路过南屯乡手套厂门口。

  甄尚东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南屯乡家具厂上班,中午在家具厂吃饭,黑天再骑着自行车回家去。就这样,甄尚东每天就按部就班地到南屯乡家具厂上班、下班。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冬去春来,夏天又悄无声息地来了。

  这一天傍晚时分,快到下班的时候,甄尚东早早地骑着自行车出了南屯乡家具厂大门。当他赶到南屯乡手套厂门口的时候,恰好赶上手套厂下班的时间。甄尚东看见穿着花枝招展、花红柳绿的女工们,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拎着包走着,有的几个人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着,就像是一片片五彩斑斓的云彩,光彩夺目地涌出了南屯乡手套厂大门。

  甄尚东在南屯乡手套厂大门西侧,两个脚尖点地,双手扶着自行车车把,双眼放光,不停地在一朵朵云彩里搜寻。突然,他看见在人群里,一个推着崭新的二八自行车、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齐耳的乌黑秀发随着女孩扭头随风飘洒。那女孩回过头去,低头对身旁推着一辆旧自行车、身穿大红花连衣裙的的胖女孩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那胖女孩也往甄尚东这边看一眼,裂开嘴笑起来。两个人随着人流,出了南屯乡手套厂大门,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面推着自行车“格格”地笑着往东走去。

  甄尚东往人群里看去,只看见那个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的窈窕的背影,根本看不到她的面容。甄尚东真后悔,刚才怎么没仔细看一眼那女孩的面容啊!

  甄尚东骗腿下了自行车,一只手扶着自行车车把,另一只手急得抓耳挠腮,把肠子都悔青了。甄尚东双手抓紧了车把,骗腿就想上自行车,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特别严厉地声音:“那个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咹?离手套厂门口远点!”甄尚东把抬到了车座子的右腿又放了下来,扭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指着甄尚东大声呵斥:“看什么看?就说你呢……赶紧走……离手套厂远点!”

  甄尚东看着走过来的男子,心里话:“老爹啊!你怎么装得这么像啊?连你儿子我你都不认识了吗?”甄尚东嬉皮笑脸地说:“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就走……”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南屯手套厂厂长、我二叔甄崇实大手一挥,严厉地说:“走、走、走!,赶紧走,离手套厂远点!”

  走出手套厂大门的女工们都边走边偷偷往甄尚东这边张望,发出一阵阵笑声。甄尚东往远处的人流里看了一眼,看见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停住了脚步,回过了头,呼闪着一双明净如秋水的大眼睛向甄尚东这边张望,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的云彩。

  “快走!快走……”我二叔面无表情地推了甄尚东一把,狠狠地蹬了甄尚东一眼,接着说,“不然,我报警了,让派出所的逮起你来!”

  甄尚东在下班的女工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南屯乡手套厂的大门口,一溜烟往东而去。

  晚上,回到家之后,我二叔大发雷霆,把甄尚东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赖狗——你个熊玩意儿,你他娘的给我听好啦!我可告诉你,要是你再去手套厂门口,我就真让派出所的逮起你来,让你进拘留所待上两天!”二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走到二叔身旁,说:“好了好了……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你还真把自己儿子送进拘留所啊?”二婶回过头来,又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坐在八仙桌前面凳子上的甄尚东的脑门,咬牙切齿地嗔怪着说:“春——山——啊,你咋惹你爹发这么大火啊……要是真送你进去,我也没办法了啊……”

  甄尚东若无其事地舔着脸,看了看二叔,悠悠地说:“老爹啊——你老人家的圣旨,俺遵从就行啦!但是……”甄尚东挺了挺身子,把脖子伸长了,几乎把头伸到了二叔的面前,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以后,您老不要叫俺赖狗好不好,俺的小名⑴是春——山——啊——”

  甄尚东刚出生的时候,我二叔给他起的小名叫春山。但是,他刚会说话走路的时候,就特别淘气,爱哭,谁一惹他,他就哭起来没完没了。大家伙,都开玩笑地叫他小赖狗,说他逮住谁咬谁。就这样,大家伙整天见了甄尚东就“赖狗、赖狗”地叫,都基本上把甄尚东的小名春山给忘了。

  二叔白了甄尚东一眼,没搭理他,气哼哼地对二婶说了一句:“吃饭!”

  三

  甄尚东不敢再去南屯乡手套厂门口了,他真怕二叔把他送拘留所里去。他每天在上班的空闲的时候,就偷偷地骑着自行车到南屯乡手套厂附近溜达。

  甄尚东还经常在早上上班或傍晚下班的时候,去南屯乡手套厂附近溜达。有一天傍晚,在南屯乡手套门口,甄尚东远远地听见有人喊穿那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叫“香灵”。

  原来,那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名字叫香灵。

  当然,香灵不可能整天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那一天,香灵身上的穿着是,洁白的衬衫扎进了缀满细碎小红花的长裙里面。

  终于有一天,甄尚东发现南屯乡手套厂的南墙根下面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他趴在南墙根儿下面,通过墙上的窟窿,把手套厂里面看的清清楚楚,看见了香灵经常从车间里走出来,又走进车间里面去。特别让甄尚东感到兴奋的是,从墙上的窟窿,甄尚东看的清清楚楚的是,香灵将自行车经常放在西墙的车棚下面的最南边,并且她的自行车的车把上系着一根红头绳。

  当从墙上的窟窿里面,甄尚东看见南屯乡手套厂西墙边的车棚里面,靠墙根放着一堆堆的纸袼褙箱子。甄尚东眼珠一转,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天傍晚,甄尚东骑着自行车,驮着一箱禹城县禹王亭酒厂酿制的禹王亭“华佳特”白酒,来到了杨塘村东头收破烂的老沈头家里。

  那时候,禹城县禹王亭酒厂酿制的禹王亭“华佳特”白酒,每瓶十五块钱。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十几块钱的价值,相当于现在三四百块钱。那时候,禹王亭“华佳特”白酒在禹城来说是档次最高的白酒了,一般人根本喝不着,更别说别人谁会送来一箱华佳特白酒了。看见甄尚东抱着一箱禹王亭“华佳特”白酒进来,作为老光棍的老沈头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一位裙裾飘飘的七仙女走进了他的屋里。

  甄尚东趴在老沈头耳边,耳语了一阵。老沈头挠了挠头皮,面有难色,为难地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这个不大好吧?”

  “老沈大爷,您就帮帮我吧?”甄尚东瞅了瞅老沈头,又伸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两盒金菊牌香烟,“大爷,行行好吧?事成了俺再给您送一条子好烟,好了吧?”

  “好了好了……”老沈头接过香烟,装作无可奈何地说,“为了你小子,我就豁出去了,也当一回坏蛋,给人家的车子带⑵放气去……”

  几天后的上午,在南屯乡手套厂门前的东西大路上,一辆破旧的脚蹬三轮车慢慢悠悠地从东边而来,晃晃荡荡地来到了南屯手套厂的门口,戴着破草帽的老沈头一边悠然地蹬着三轮车,一边嘴里喊着:“收破烂喽——破铺衬、烂套子、小孩不要的破帽子……收破烂喽——袼褙箱子、塑料布、破铜烂铝、酒瓶子……收破烂喽……”三轮车在南屯乡手套厂门口正中停了下来,老沈头伸长了脖子往手套厂里面的西墙根处张望,看见车棚子里面,一排排的自行车里面的墙根边,果然堆着好多的纸袼褙箱子。在车棚里面的一排排的自行车的南边,第三辆自行车的车把上系着一根红头绳。

  老沈头下了三轮车,走到了手套厂门岗的小屋里面去。

  过了一会儿,老沈头眉开眼笑地从门岗里面走出来。看大门的瘦老头叼着香烟也从门岗里面走出来,挥挥手说:“车棚里那些纸袼褙箱子,还有厂子西南角上的那堆尼龙袋子,你都呼喇⑶呼喇吧,最后来这里过过秤就行。”

  “好唻好唻!”老沈头乐颠颠地疾走几步,来到了三轮车前,骗腿上了三轮车,双手往左猛一拧车把,猛蹬了一下三轮车脚蹬子,三轮车就地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飘移。然后,老沈头弓腰,紧蹬腿,脚蹬三轮车“铛铛朗朗”地响着,就驶进了南屯乡手套厂,向着西墙根的车棚疾驶而去。

  南屯乡手套厂的所有职工中午都不回家,手套厂免费管午饭。

  傍晚的时候,香灵和下班的其它女工一起走出了手套厂车间,走进了手套厂西墙根的车棚里面,推出了自己的金鹿自行车,和同伴们说说笑笑地推着自行车,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了南屯乡手套厂的大门。

  香灵的家是南屯乡红布刘村的,在南屯乡的最东部,离南屯乡手套厂大约七八里的路程。

  香灵出了南屯乡手套厂,推着自行车紧跑几步,骗腿上了自行车,蹬着自行车往前疾驶。香灵感觉不大对劲,好像自行车蹬着特别费劲。她没有多想,心里话,可能是自己在厂子里站一天,腿站累了的缘故吧。但是,香灵越蹬越感觉不对劲,好像自行车车轱辘不转了似的。香灵跳下了自行车,低头往后车轱辘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自行车后车轱辘没气了,已经轧瘪了。

  香灵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往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南屯乡手套厂院墙,又往东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村庄,心里话:这可咋办啊?到家还六七里地呢?

  香灵手足无措地站在东西大路的路边上,焦急地左顾右盼,看见从西边过来一辆新的大金鹿自行车,自行车上是一个长得挺瘦、留着分头的青年男子,模样倒挺清瘦俊秀。香灵摇了摇头,心里想:人家来了也没法帮咱啊!香灵这样想着,把心一横,推起自行车顺着大路,往东走起来。

  “欸——车子带没气了吗?”刚走了几步,香灵听见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香灵边走边回头,看见留着分头的青年男子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自己身后,跳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跟在旁边,用关心的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

  这青年男子就是我堂哥甄尚东。

  “嗯——”香灵答应着,“后车子带没气了。”

  “嗨——正好,我这里带着气管子⑷哩——”甄尚东大声说,“我车子带经常跑气,我就一直在车后座子上带着气管子。”

  “真的啊——”香灵停下了脚步,惊喜地望着甄尚东,“那……就麻烦你,俺借你气管子打打气呗,行不?”

  甄尚东轧下了自行车,从后座子上解下了气管子,走到了香灵的自行车后边,弯腰将气管子的鸭子嘴卡,在了香灵的自行车后车子带的的气门嘴上,一边打气一边说:“我叫甄尚东,家是杨塘村的,在南屯乡家具厂上班,你呢?家是哪里的啊?”

  香灵脸上飞过两片红云,说:“俺叫香灵,红布刘村的,在西边路南那个手套厂上班。”香灵看着甄尚东身子一起一伏按着气管子,又说,“杨塘村是不是在南屯乡东南部吧?离俺村得十多里地,对吧?俺真没去过哩。”甄尚东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香灵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赶紧低下头,说:“嗯,嗯。从你村到俺村,没有十多里地,也得八九里地吧?”

  香灵看见在甄尚东的脸上,一溜溜的汗水像是蚯蚓一样,慢慢地往下爬着,那样子有点特别滑稽,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甄尚东不敢抬头看香灵,感觉身上的汗毛孔都扎煞开了,汗水像是小虫子一样,从各个汗毛孔钻出来。

  就在这时,甄尚东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哎呦呵……啧啧啧啧……赖狗兄弟,你这是帮着我们的香灵大美女打气呢?”甄尚东回头看见,自己的身后停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上两个脚尖支地坐着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胖胖的男青年,嘴上留着小胡子。原来是和甄尚东一个村的刘秋军,小名叫狗剩,他也在在南屯乡家具厂上班,是家具厂的办公室主任。有一天,刘秋军去邮局的时候,碰见了香灵,从那一天他就喜欢上了香灵。刘秋军几次去找香灵,并且告诉香灵他爹是一个什么厂的厂长,香灵根本不喜欢刘秋军,根本也没有记住他爹是什么厂的厂长。刘秋军几次约香灵出去玩,都被香灵严辞拒绝了。香灵每次遇见刘秋军,都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甄尚东白了刘秋军一眼,大声说:“刘——秋——军——你的小名才是赖狗哩!你是没有人要的癞皮狗——赖狗……狗剩!你给我记好了——我的小名叫春——山——”香灵听别人说刘秋军的小名叫什么狗,就是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甄尚东用手按了按香灵的自行车的后车带,把气管子收起来,用绳子往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子上梆着气管子。

  香灵面无表情地白了刘秋军一眼,回头对甄尚东说:“别理他——神经病!”推起了自行车,脸上灿若桃花地笑着对甄尚东说:“谢谢了哈——”又说,“走吧——咱们一起走一段路呗——”说着,又特别调皮地冲甄尚东挤了挤眼睛,然后,推起自行车,紧跑几步,骗腿上了自行车。

  “好唻——”甄尚东推起了自行车,骗腿上去,猛蹬几下,赶了上去,和香灵一起并肩蹬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地往东而去。

  刘秋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骗腿也上了自行车。

  四

  从杨塘村去南屯村,必须从红布刘村西头经过,然后往西一直走,才到南屯村。

  每天早上,甄尚东都早早地骑着自行车赶到红布刘村的西头,等着香灵,然后两人一起去南屯上班。傍晚的时候,甄尚东下班之后,再骑着自行车在南屯乡手套厂东边的路边,等着香灵上班了,两个人一起回家。甄尚东陪香灵到了红布刘村的村西头,看着香灵消失在村里。然后,甄尚东再哼着小曲,蹬着自行车悠悠荡荡地,赶回家去。

  甄尚东也经常在中午或黑天,约了香灵,去南屯乡供销社买东西。或者,两个人去南屯村中心大街的小饭馆,一起去吃饭。

  冬天的一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香灵说好想去省城济南玩玩啊。甄尚东就说,明年春天,我一定带你去济南玩玩。

  真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年的春天,甄尚东还真等来了一个去济南的机会。

  这一天,南屯乡家具厂厂长老陈把甄尚东叫到厂长办公室,说:“尚东啊,明天你去济南泺口大市场一趟,到农机配件大世界,去买四个圆盘锯来。”甄尚东一听这个,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心里一阵窃喜,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嘴上答应着:“好,好,好。”老陈又说:“去财务上拿着钱,我给财务上交代好了。尚东,记着哈,给卖家要发票,坐车的时候要车票。回来以后,实报实销。”甄尚东扭头刚想走,老陈拍了拍甄尚东的肩头,又说:“咱禹城机械厂也有圆盘锯,我怕禹城产的圆盘锯质量不行,才让你去济南跑一趟。辛苦了哈,小伙子!”

  甄尚东爽快地答应着:“年轻轻的,下点力,是应该的啊!厂长,您就放心吧!”说着,转身走出了厂长办公室,直奔财务室而去。

  这天傍晚,甄尚东就告诉了香灵,约她明天一起去省城济南玩玩。香灵又回去南屯乡手套厂,给南屯乡手套厂厂长、我二叔请了假。当然,香灵并不知道他们的厂长就是甄尚东的爸爸。

  第二天早上,早饭后,甄尚东和香灵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南屯乡南屯村西边的公路上,把自行车存在了路边的存车处,一起坐上了南屯去禹城的公交车。

  那时候,禹城还没有国道,直到四五年之后,国道308才建成,从南屯乡北部穿过,在南屯乡北部国道308路边,坐上直通济南的公交车,就可以直达省城济南了。不过,甄尚东和香灵去济南的时候,还没有国道308,要想去省城济南,必须先坐公交车到禹城县城,在县城再倒车,转坐公交车去省城济南。

  坐在去省城济南的车上,靠着车窗坐着的香灵抿着嘴,满脸幸福地望着车窗外的美景。路边的柳树上,开始冒出来绿色的嫩芽,阵阵微风拂过,柔韧的柳枝随风轻轻飘舞。甄尚东激动地看着身边的香灵。香灵今天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衣,衬托得她的白皙的面容更加白皙柔嫩,光洁如玉。甄尚东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了香灵的左手。香灵只是轻轻地抽了一下手,就不动了。甄尚东慢慢地将左手也伸了过去,用双手将香灵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双手里。

  在济南长途汽车站,两个人下了公交车。

  香灵和甄尚东都是第一次来到省城济南,两个人站在长途汽车站门口,望着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感觉那么的新鲜和惊奇。香灵怯怯地拉着甄尚东的手,小声说:“咱怎么去那个什么农机大世界啊?”甄尚东紧紧拉着香灵的手,说:“财务上小李说,坐101路公交车去就行。”甄尚东牵着香灵的手,走到了汽车站大门前面的公交车站牌前。两个人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往站牌上仔细地看,可是根本看不清楚,站牌上101路公交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尚东用手拽了一下前面的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的衣角,说:“大哥,去农机大世界坐哪一路车啊?”

  胖男子不耐烦地看了甄尚东一眼,抬手往站牌前面一指,说:“这不是101路公交车吗?上去就行了!”

  甄尚东和香灵扭头看见,一辆公交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停住了,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公交车门口。甄尚东拉着香灵随着人流往公交车门口挤了过去。

  甄尚东带着香灵到了农机大世界,买了四个圆盘锯,每个人费劲地拎着两个圆盘锯,就走出了农机大世界。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他们找找了一个小饭馆,走了进去。

  吃过午饭,甄尚东带着香灵坐上了公交车,到了大明湖边,每个人拎着两个圆盘锯,在大明湖畔溜达了一会。这时候,甄尚东突然发现,忘了先来大明湖边玩,最后再去买圆盘锯了。香灵将圆盘锯放在了地上,站在大明湖边,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张开胳膊,不停地转圈,乌黑的齐肩秀发随风飘逸,身上洁白的毛衣也轻轻拂动。香灵扭回头,用美丽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甄尚东,柔声地说:“今天我太开心啦!”

  让甄尚东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回到南屯乡家具厂之后的第三天,厂长老陈大发雷霆。

  那天,老陈把甄尚东叫到了厂长办公室,指着墙根处的那几个圆盘锯,声色俱厉地说:“甄尚东——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看看你办的好事……你跑到济南,给我买回来的是咱禹城机械厂造的圆盘锯……”甄尚东蹲下身子,伸长了脖子,往圆盘锯的商标处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山东省禹城县机械厂制造。

  甄尚东傻眼了!

  五

  从省城济南回来之后的好长时间里,甄尚东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可能是碍于甄尚东是作为南屯乡手套厂厂长的我二叔介绍的原因,也可能是,虽然都没明说,但是南屯乡家具厂厂长老陈也知道甄尚东是南屯乡手套厂厂长、我二叔的儿子。不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从老陈找过甄尚东那次之后,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二叔也从来没有问过甄尚东这个事,说明老陈从来没有给二叔告过甄尚东的状。最让甄尚东感觉窃喜的是,一直到年底,甄尚东每个月的工资也都没有少领一分钱。开始,甄尚东以为,厂长老陈得扣他工资呢。

  元旦快到了。

  甄尚东心里想,阳历年过了之后,不多久就得又过春节了啊。听人家都说,春节之前的年底这段时间,娶媳妇和订婚的特别多。自己也应该给爹妈说说自己和香灵的事了,春节之前应该找个媒人去香灵家里提亲才是啊。有一天傍晚,在和香灵一起回家的路上,甄尚东就告诉香灵说:“我回家告诉我爹妈,过几天,托媒人去你家提亲哈!”香灵脸上一阵绯红,一边瞪着自行车一边娇嗔地说:“去提亲,俺也不会答应你的——”说完,香灵“格格”地笑起来,猛蹬着自行车脚蹬子往前驶去。

  “你是我媳妇儿,不答应也得答应俺——”甄尚东猛蹬着自行车脚蹬子,赶上去,“是吧,媳妇儿?”

  “一边去!谁是你媳妇儿啊?”香灵蹬着自行车,“谁是你媳妇儿你去谁家提亲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香灵哈哈大笑着,往前疾驶着自行车。

  甄尚东骑着自行车在后边紧跟着,大声喊:“慢点啊,媳妇儿……”

  甄尚东回到家,进了家门,轧下自行车,走到饭屋门口,扶着门框往里面看。二婶一个脚踩在锅台上,一个脚蹬在地上,正从锅里往芊子⑸上拾刚熟的菜馍馍。刚出锅的菜馍馍太热了,二婶两只手用手指架着菜馍馍,烫得二婶嘴里不住地发出“嘶嘶喽喽”的声音,各个手指不停地交替地架着菜馍馍,急急忙忙将菜馍馍扔在芊子上,再各个手指不停抖动着去架下一个菜馍馍。

  甄尚东叫了一声:“妈——”

  “叫嘛叫,这么大了还想吃奶啊?”二婶头也没回不耐烦地说,一边嘴里“嘶嘶喽喽”地一边继续拾着菜馍馍。

  “妈啊,您这是说的什么啊?”甄尚东走进饭屋里,看着蹲在锅台上雾气腾腾里面的二婶,继续说,“妈,俺想给你说个大事!”

  二婶将一个菜馍馍扔在芊子上,回头看着甄尚东笑嘻嘻地说:“什么大事啊?是不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儿子,让我托媒人去说媳妇啊?”甄尚东郑重其事地大幅度地点着头,一本正经、特别严肃地说:“母后猜得太准了,儿臣正是想给母后汇报此事!”二婶“扑哧”笑了,“哈哈”笑着说:“一边去,什么母猴公猴的,我就问你,你说的什么事?”甄尚东凑近了二婶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妈,通俗一点说,就是让您和我爹找个媒人,去红布刘村说亲去啊!”

  “真的啊?”二婶又急急忙忙又将一个菜馍馍拾在了芊子上,回头喜出望外地看着凑到了自己脸旁边的甄尚东的脸,眨了眨眼又问,“红布刘村的啊,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甄尚东也眨了眨眼,说:“她叫香灵,在手套厂上班。”说着,站直了身子,接着说,“不过,我爹并不知道我和香灵的事。我也从来没给他说过,我爹是手套厂厂长。”

  二婶下了锅台,说:“甭管他们知道不知道这个那个的,你爹也不会反对给儿说媳妇儿的啊!”然后,端起满是菜馍馍的芊子,走出了饭屋,往北屋里走去。

  甄尚东也紧跟着进了北屋。

  晚饭后,二叔回家来的时候,二婶和二叔说了甄尚东让去红布刘村提亲的事情。二叔当然是没有反对的意见,只是大儿子对他把谈恋爱这事一直讳莫如深,让他感觉特别惊奇。特别让二叔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年半多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直和自己厂里的女工谈恋爱,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就对坐在炕沿上的甄尚东笑着说:“你小子行啊,藏的够深的啊!”二婶看了看甄尚东,又扭头对二叔说:“在提亲之前,你先别和人家那闺女说是咱家去提亲这事,免得好像是咱仗着你是厂长压人家那家人似的。”二叔不耐烦地白了二婶一眼,说:“知道、知道。这不用你交代,我比你明白!”

  甄尚东听完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刚想说什么,二叔又扭头对甄尚东说:“提亲之前,你也先别给人家那闺女说手套厂厂长是你爹,等人家同意了再给告诉他!”

  “知道了,知道了!”甄尚东喜出望外地答应着。

  六

  其实,这几天香灵心里一直特别烦躁。

  近两年以来,尽管香灵和甄尚东经常在一起,刘秋军还是一直对香灵念念不忘,经常偷偷摸摸地去找香灵。

  说实话,虽然近两年了,但是香灵一直只知道刘秋军的老爹是什么厂长,真没记住是什么厂的厂长。香灵从来也没有在甄尚东面前提起过刘秋军,也没有打听过刘秋军他爹是什么厂的厂长。和甄尚东交往了一年半了,香灵只知道甄尚东在南屯乡家具厂上班,也没问过甄尚东到底干什么。香灵确定一点的是,知道甄尚东和刘秋军都是杨塘村的。甄尚东只说他爹是种地的老百姓,不是地主老财主,香灵也没上心过甄尚东的老爹到底是干什么的。一次,香灵问甄尚东和他们手套厂都姓甄,是不是一家子?甄尚东轻描淡写地说,你们手套厂厂长和我家都是一个姓的一家子人,两家的亲戚关系特别特别近。香灵认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行了,至于两家的爹妈是干什么的无所谓。

  有一天,刘秋军在南屯乡手套厂门口截住香灵,告诉香灵说,他要托媒人去香灵家里提亲,说完就骑着自行车走了。刘秋军知道,香灵出了手套厂往东走一会儿,就和甄尚东一起走了。他也担心碰见甄尚东,真碰见了也不好。

  香灵其实特别盼望着,甄尚东赶紧托个媒人去自己家里提亲。只要甄尚东家的媒人去提亲了,就断了刘秋军的念头了。

  终于有一天,香灵家真的来了一个媒人。

  这天傍晚,香灵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香灵进屋,看见妈妈在炕沿上坐着,在和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拉呱,那中年妇女脖子上围着一条黄围巾,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细碎花的棉袄。香灵妈见香灵进来,就说:“灵儿啊,你这婶子来给你提亲哩,男的是杨塘村的……”

  香灵一听杨塘村,立刻想起了甄尚东,心里一阵窃喜。

  那黄围巾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香灵,笑着说:“这闺女长得真俊那!”又说,“坐,坐!我给你说说男的什么情况……”香灵坐在了门口旁边桌前的凳子上,低下头。黄围巾又坐在了炕沿上,继续说:“那男的你们都认识,在咱南屯乡家具厂上班,是保管还是会计来,具体我忘了,反正不干活。人家他爹他妈不让说,他爹还是你上班的南屯乡手套厂的厂长哩……”听到黄围巾说到这里,香灵想起来,南屯乡手套厂厂长和甄尚东一个姓,也姓甄,但是甄尚东从来没有说过那是他爹啊。南屯乡手套厂里也确实有个姓刘的副厂长,家也是杨塘村的。看来,那个姓刘的副厂长就是刘秋军他爹了。香灵的眼前浮现出来刘秋军那张长着小胡子的胖脸,感觉心里特别别扭,抬眼用一种厌烦的眼神看着黄围巾。

  黄围巾没有感觉出来香灵的情绪的变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说,和你特别熟,一年多了……是他家托我来说媒的,别看是一个村的,那孩子的大名我真不大知道,只知道他小名叫赖狗……”香灵想起,第一次碰见甄尚东的那一天甄尚东说的话,记得甄尚东说他叫春山,气呼呼地喊刘秋军叫“赖狗”。香灵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讨厌的刘秋军托来的媒人啊!

  香灵“呼”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回去告诉那个人,我确实和他认识好久了,也一直特别熟!他托媒人,早告诉我了!要不是说他爹当厂长还没事,知道他爹当厂长,我才真不同意了!俺一般老百姓家的闺女,怕进到门槛这么高的家庭里面,受气!”说着,往屋外就走。黄围巾目瞪口呆,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吋的相片,站起来,几步来到香灵身后,递过来,说:“他让我给你相片,说让你看看就行了!”

  香灵站住了,转回身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相片,接过来,看也没看,随手一扔,相片轻飘飘地飞进了门口旁边的桌子底下去了。

  “我再说一遍,告诉他——因为他爹当什么厂长我才不同意!我怕进了厂长家当媳妇,受气!”香灵说着,气呼呼地走出了北屋。

  第二天早饭后,香灵早早地就骑着自行车出了家门,到村西的村头等着甄尚东,可是等了好久,直到快到上班的时间,始终没有等到甄尚东出现,香灵只能自己去南屯乡手套厂上班了。

  接下来十多天,甄尚东一直也没去南屯乡家具厂上班。

  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电话、手机等通讯方式,人们联系特别不便利。

  香灵始终没有碰见甄尚东,也没办法告诉甄尚东,刘秋军托媒人去提亲的事情。

  直到多年之后,香灵才知道,其实那几天甄尚东阑尾炎犯了,去禹城县人民医院住院了,动手术割掉了阑尾,手术后一直在禹城县人民医院里住院。

  在甄尚东在禹城县人民医院住院的日子里,有一天,香灵家接到了一封来自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电报:香灵的姥姥已经是宫颈癌晚期。

  七

  香灵小时候一直是住在南屯乡东边苇河镇王家庄村的姥姥家里,是姥姥把香灵抚养长大,直到十五岁香灵才回到南屯乡红布刘村家来。香灵和姥姥的感情特别深厚。前几年,姥姥被远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工作的香灵的二舅接去了哈尔滨。没想到,才去哈尔滨市几年,姥姥就查出了宫颈癌晚期。

  接到电报后,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一起坐火车赶往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

  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在远离禹城县南屯乡的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陪着病入膏肓的姥姥,渡过了姥姥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

  和姥姥在一起的每一天里,看着姥姥的时候,香灵感觉十分悲伤,但是表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每天还要表现出来特别高兴的样子。其实,香灵的心里每天都在流血,扎心的疼痛。

  香灵也时常想起甄尚东,心里想:要是他托人去提亲可咋办啊?

  腊月二十五的那一天,香灵跑到邮局,偷偷给甄尚东发了一封电报:有事,我在哈尔滨,明年回去,等着我!

  香灵每天等着甄尚东的回复电报。

  一直等到除夕,香灵也没有收到甄尚东的电报。

  春节过后,香灵每天陪着病入膏肓的姥姥,也在默默地等待着甄尚东的电报。

  一直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香灵始终没有等来甄尚东的电报。

  那一年的暮春时节,姥姥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香灵的几个舅舅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为姥姥办理了丧事,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将姥姥的骨灰带回了苇河镇王家庄入土为安。

  姥姥“一七”之后,香灵又回到了南屯乡手套厂上班,回到南屯乡手套厂上班的第一天,香灵听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他们手套厂厂长甄崇实的大儿子五一期间就要结婚了。厂长的大儿子大名叫甄尚东,从小起了一个挺好听的小名叫春山,但是没有叫起来,小名一直被人们叫做赖狗!

  香灵感觉头顶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的疼痛难忍,她请了个病假回家了。

  香灵回家后,发高烧,一病不起。

  香灵在家养了十多天,身体才慢慢恢复了。

  香灵从床上爬起来,心里想,不论怎么样,自己还得好好活着啊!人家要结婚了,就让人家结婚吧。总不至于人家结婚的时候,去婚礼现场家闹去吧?香灵看了看乱糟糟的屋里,就拿起了笤帚,开始打扫屋子。

  当香灵打扫到屋门口桌子下边的时候,看见桌子下边有一张二吋的相片。

  香灵用笤帚把相片够了出来,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将相片捏了起来,无精打采地看着相片背面,相片的背面分两行写着七个字,上边四个字——我的名字,下边三个字——叫赖狗。

  香灵将相片翻过来,相片的正面上,赫然出现的是甄尚东那张笑眯眯的俊秀脸庞。

  相片从香灵的手里飘落了下去,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白蝴蝶一样,跌跌撞撞地飞进了桌子底下。

  两行泪水顺着香灵俊美的脸庞滚落了下来。

  作者注:

  ⑴小名,禹城方言,乳名。大名,禹城方言,学名。

  ⑵车子带,禹城方言,车子轮胎。

  ⑶呼喇,禹城方言,收拾。

  ⑷气管子,禹城方言,打气筒。

  ⑸芊子,禹城地域的一种用高粱秸秆等编制的盛食物的器具。

  2022年1月21日于山东省禹城市城区骇河街盛世苑

【审核人:站长】

原文链接:,转发请注明来源!